參請機緣第六




  六祖大師法寶壇經

[參請機緣第六]

  師自黃梅得法。回至韶州曹侯村。人無知者。有儒士劉志略。禮遇甚厚。志略有姑為尼。名無盡藏。常誦大涅槃經。師暫聽即知妙義。遂為解說。尼乃執卷問字。師曰。字即不識。義即請問。尼曰。字尚不識。曷能會義。師曰。諸佛妙理。非關文字。尼驚異之。遍告里中耆德云。此是有道之士。宜請供養。有晉武侯玄孫曹叔良及居民競來瞻禮。時寶林古寺自隋末兵火已廢。遂於故基重建梵宇。延僧居之。俄成寶坊。師住九月餘日。又為惡黨尋逐。師乃遁於前山。被其縱火焚燒草木。師隱身挨入石中得免。石於是有師趺坐膝痕及衣布之紋。因名避難石。師憶五祖懷會止藏之囑。遂行隱於二邑焉。

僧法海。
韶州曲江人也。初參祖師。問曰。即心即佛。願垂指諭。
師曰。前念不生即心。後念不滅即佛。成一切相即心。離一切相即佛。吾若具說。窮劫不盡。聽吾偈曰。
即心名慧。即佛乃定。定慧等等。意中清淨。
悟此法門。由汝習性。用本無生。雙修是正。

法海言下大悟。以偈讚曰。
即心元是佛。不悟而自屈。我知定慧因。雙修離諸物。

僧法達。
洪州人。七歲出家。常誦法華經。來禮祖師。頭不至地。
師訶曰。禮不投地。何如不禮。汝心中必有一物。蘊習何事耶。

曰。念法華經已及三千部。
師曰。汝若念至萬部。得其經意。不以為勝。則與吾偕行。汝今負此事業。都不知過。聽吾偈曰。
禮本折幔幢。頭奚不至地。有我罪即生。亡功福無比。

師又曰。汝名什麼。
曰。法達。

師曰。汝名法達。何曾達法。復說偈曰。
汝今名法達。勤誦未休歇。空誦但循聲。明心號菩薩。
汝今有緣故。吾今為汝說。但信佛無言。蓮華從口發。

達聞偈。悔謝曰。而今而後。當謙恭一切。弟子誦法華經。未解經義。心常有疑。和尚智慧廣大。願略說經中義理。

師曰。法達。法即甚達。汝心不達。經本無疑。汝心自疑。汝念此經。以何為宗。
達曰。學人根性暗鈍。從來但依文誦念。豈知宗趣。

師曰。吾不識文字。汝試取經誦之一遍。吾當為汝解說。
法達即高聲念經。至方便品。

師曰。止。此經元來以因緣出世為宗。縱說多種譬喻。亦無越於此。何者因緣。經云。諸佛世尊。唯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。一大事者。佛之知見也。世人外迷著相。內迷著空;若能於相離相。於空離空。即是內外不迷。若悟此法。一念心開。是為開佛知見。佛猶覺也。分為四門。開覺知見。示覺知見。悟覺知見。入覺知見。若聞開示。便能悟入。即覺知見。本來真性而得出現。汝慎勿錯解經意。見他道開示悟入。自是佛之知見。我輩無分。若作此解。乃是謗經毀佛也。彼既是佛。已具知見。何用更開。汝今當信。佛知見者。只汝自心。更無別佛。蓋為一切眾生。自蔽光明。貪愛塵境。外緣內擾。甘受驅馳。便勞他世尊從三昧起。種種苦口。勸令寢息。莫向外求。與佛無二。故云。開佛知見。吾亦勸一切人。於自心中常開佛之知見。世人心邪。愚迷造罪。口善心惡。貪瞋嫉妒。諂佞我慢。侵人害物。自開眾生知見。若能正心。常生智慧。觀照自心。止惡行善。是自開佛之知見。汝須念念開佛知見。勿開眾生知見。開佛知見。即是出世。開眾生知見。即是世見。汝若但勞勞執念以為功課者。何異犛牛愛尾。
達曰。若然者。但得解義。不勞誦經耶。

師曰。經有何過。豈障汝念。只為迷悟在人。損益由己。口誦心行。即是轉經。口誦心不行。即是被經轉。
聽吾偈曰。
心迷法華轉。心悟轉法華。誦經久不明。與義作讎家。
無念念即正。有念念成邪。有無俱不計。長御白牛車。

達聞偈。不覺悲泣。言下大悟而告師曰。法達從昔已來。實未曾轉法華。乃被法華轉。再啟曰。經云諸大聲聞乃至菩薩。皆盡思共度量。不能測佛智。今令凡夫但悟自心。便名佛之知見。自非上根。未免疑謗。又經說三車。羊鹿之車與白牛之車。如何區別。願和尚再垂開示。
師曰。經意分明。汝自迷背。諸三乘人不能測佛智者。患在度量也。饒伊盡思共推。轉加懸遠。佛本為凡夫說。不為佛說。此理若不肯信者。從他退席。殊不知坐卻白牛車。更於門外覓三車。況經文明向汝道。唯一佛乘。無有餘乘。若二若三。乃至無數方便。種種因緣譬喻言詞。是法皆為一佛乘故。汝何不省。三車是假。為昔時故。一乘是實。為今時故。只教汝去假歸實。歸實之後。實亦無名。應知所有珍財。盡屬於汝。由汝受用。更不作父想。亦不作子想。亦無用想。是名持法華經從劫至劫手不釋卷從晝至夜無不念時也。

達蒙啟發。踊躍歡喜。以偈讚曰。
經誦三千部。曹溪一句亡。未明出世旨。寧歇累生狂。
羊鹿牛權設。初中後善揚。誰知火宅內。元是法中王。
師曰。汝今後方可名念經僧也。
達從此領玄旨。亦不輟誦經。

僧智通。
壽州安豐人。初看楞伽經約千餘遍。而不會三身四智。禮師求解其義。
師曰。三身者。清淨法身。汝之性也。圓滿報身。汝之智也。千百億化身。汝之行也。若離本性。別說三身。即名有身無智。若悟三身無有自性。即名四智菩提。
聽吾偈曰。

自性具三身。發明成四智。不離見聞緣。超然登佛地。
吾今為汝說。諦信永無迷。莫學馳求者。終日說菩提。

通再啟曰。四智之義。可得聞乎。
師曰。既會三身。便明四智。何更問耶。若離三身。別談四智。此名有智無身也。即此有智。還成無智。
復偈曰。

大圓鏡智性清淨。平等性智心無病。
妙觀察智見非功。成所作智同圓鏡。
五八六七果因轉。但用名言無實性。
若於轉處不留情。繁興永處那伽定。

通頓悟性智遂呈偈曰。
三身元我體。四智本心明。身智融無礙。應物任隨形。
起修皆妄動。守住匪真精。妙旨因師曉。終亡染污名。

僧智常。
信州貴谿人。髫年出家。志求見性。一日參禮。
師問曰。汝從何來。欲問何事。

曰。學人近往洪州白峰山禮大通和尚。蒙示見性成佛之義。未決狐疑。遠來投禮。伏望和尚慈悲指示。
師曰。彼有何言句。汝試舉看。

曰。智常到彼。凡經三月。未蒙示誨。為法切故。一夕獨入丈室請問。如何是智常本心本性。
大通乃曰。汝見虛空否。
對曰。見。

彼曰。汝見虛空有相貌否。
對曰。虛空無形。有何相貌。

彼曰。汝之本性。猶如虛空。返觀自性了無一物可見。是名正見。了無一物可知。是名真知。無有青黃長短。但見本源清淨覺觀圓明。即名見性成佛。亦名極樂世界。亦名如來知見。學人雖聞此說。猶未決了。乞和尚開示。

師曰。彼師所說。猶存知見。故令汝未了。
吾今示汝一偈。

不見一法存無見。大似浮雲遮日面。
不知一法守空知。還如太虛生閃電。
此之知見瞥然興。錯認何曾解方便。
汝當一念自知非。自己靈光常顯現。

常聞偈已。心意豁然。乃述偈曰。
無端起知見。著相求菩提。情存一念悟。寧越昔時迷。
自性覺源體。隨照枉遷流。不入祖師室。茫然趣兩頭。

智常一日問師曰。佛說三乘法。又言最上乘。弟子未解。願為教授。
師曰。汝觀自本心。莫著外法相。法無四乘。人心自有等差。見聞轉誦是小乘。悟法解義是中乘。依法修行是大乘。萬法盡通。萬法俱備。一切不染。離諸法相。一無所得。名最上乘。乘是行義。不在口爭。汝須自修。莫問吾也。一切時
中。自性自如。
常禮謝。執侍終師之世。

僧志道。
廣州南海人也。請益曰。學人自出家。覽涅槃經十載有餘。未明大意。願和尚垂誨。
師曰。汝何處未明。

曰。諸行無常。是生滅法。生滅滅已。寂滅為樂。於此疑惑。
師曰。汝作麼生疑。

曰。一切眾生皆有二身。謂色身、法身也。色身無常。有生有滅。法身有常。無知無覺。經云生滅滅已。寂滅為樂者。不審何身寂滅。何身受樂。若色身者。色身滅時。四大分散。全然是苦。苦不可言樂。若法身寂滅。即同草木瓦石。誰當受樂。又法性是生滅之體。五蘊是生滅之用。一體五用。生滅是常。生則從體起用。滅則攝用歸體。若聽更生。即有情之類不斷不滅。若不聽更生。則永歸寂滅。同於無情之物。如是則一切諸法被涅槃之所禁伏。尚不得生。何樂之有。
師曰。汝是釋子。何習外道斷常邪見而議最上乘法。據汝所說。即色身外別有法身。離生滅求於寂滅。又推涅槃常樂。言有身受用。斯乃執吝生死。耽著世樂。汝今當知。佛為一切迷人認五蘊和合為自體相。分別一切法為外塵相。好生惡死。念念遷流。不知夢幻虛假。枉受輪迴。以常樂涅槃翻為苦相。終日馳求。佛愍此故。乃示涅槃真樂。剎那無有生相。剎那無有滅相。更無生滅可滅。是則寂滅現前。當現前時。亦無現前之量。乃謂常樂。此樂無有受者。亦無不受者。豈有一體五用之名。何況更言涅槃禁伏諸法令永不生。斯乃謗佛毀法。
聽吾偈曰。

無上大涅槃。圓明常寂照。凡愚謂之死。外道執為斷。
諸求二乘人。目以為無作。盡屬情所計。六十二見本。
妄立虛假名。何為真實義。惟有過量人。通達無取捨。
以知五蘊法。及以蘊中我。外現眾色像。一一音聲相。
平等如夢幻。不起凡聖見。不作涅槃解。二邊三際斷。
常應諸根用。而不起用想。分別一切法。不起分別想。
劫火燒海底。風鼓山相擊。真常寂滅樂。涅槃相如是。
吾今強言說。令汝捨邪見。汝勿隨言解。許汝知少分。

志道聞偈大悟。踴躍作禮而退。

行思禪師。
姓劉氏。吉州安城人也。聞曹溪法席盛化。徑來參禮。遂問曰。當何所務。即不落階級。
師曰。汝曾作甚麼來。

曰。聖諦亦不為。
師曰。落何階級。

曰。聖諦尚不為。何階級之有。
師深器之。令思首眾。

一日。師謂曰。汝當分化一方。無令斷絕。思既得法。遂回吉州青原山。弘法紹化。諡號弘濟禪師。

懷讓禪師。
金州杜氏子也。初謁嵩山安國師。安發之曹溪參扣。讓至。禮拜。

師曰。甚處來。
曰。嵩山。

師曰。甚麼物恁麼來。
曰。說似一物即不中。

師曰。還可修證否。
曰。修證即不無。污染即不得。

師曰。只此不污染。諸佛之所護念。汝既如是。吾亦如是。西天般若多羅讖。汝足下出一馬駒。踏殺天下人。應在汝心。不須速說。
讓豁然契會。遂執侍左右一十五載。日益玄奧。後往南嶽。大闡禪宗。

永嘉玄覺禪師。
少習經論。精天台止觀法門。因看維摩經。發明心地。
偶師弟子玄策相訪。與其劇談。出言暗合諸祖。
策云。仁者得法師誰。
曰。我聽方等經論。各有師承。後於維摩經悟佛心宗。未有證明者。

策云。威音王已前即得。威音王已後。無師自悟。盡是天然外道。
曰。願仁者為我證據。
策云。我言輕。曹溪有六祖大師。四方雲集。並是受法者。若去。則與偕行。

覺遂同策來參。繞師三匝。振錫而立。
師曰。夫沙門者。具三千威儀。八萬細行。大德自何方而來。生大我慢。

覺曰。生死事大。無常迅速。
師曰。何不體取無生。了無速乎。

曰。體即無生。了本無速。
師曰。如是。如是。

玄覺方具威儀禮拜。須臾告辭。
師曰。返太速乎。

曰。本自非動。豈有速耶。
師曰。誰知非動。

曰。仁者自生分別。
師曰。汝甚得無生之意。

曰。無生豈有意耶。
師曰。無意。誰當分別。

曰。分別亦非意。
師曰。善哉。
少留一宿。時謂一宿覺。後著證道歌。盛行於世。

禪者智隍。
初參五祖。自謂已得正受。菴居長坐。積二十年。
師弟子玄策。游方至河朔。聞隍之名。造菴問云。汝在此作什麼。
隍云。入定。

策云。汝云入定。為有心入耶。無心入耶。若無心入者。一切無情草木瓦石應合得定。若有心入者。一切有情含識之流亦應得定。
隍曰。我正入定時。不見有有無之心。
策云。不見有有無之心。即是常定。何有出入。若有出入。即非大定。

隍無對。良久。問曰。師嗣誰耶。
策云。我師曹溪六祖。

隍云。六祖以何為禪定。
策云。我師所說。妙湛圓寂。體用如如。五陰本空。六塵非有。不出不入。不定不亂。禪性無住。離住禪寂。禪性無生。離生禪想。心如虛空。亦無虛空之量。

隍聞是說。徑來謁師。
師問云。仁者何來。

隍具述前緣。
師云。誠如所言。汝但心如虛空。不著空見。應用無礙。動靜無心。凡聖情忘。能所俱泯。性相如如。無不定時也。

隍於是大悟。二十年所得心都無形響。其夜。河北士庶聞空中有聲云。隍禪師今日得道。隍後禮辭。復歸河北。開化四眾。

一僧問師云。黃梅意旨,甚麼人得。
師云。會佛法人得。

僧云。和尚還得否。
師云。我不得。

僧云。和尚為什麼不得。
師云。我不會佛法。

師一日欲濯所授之衣。而無美泉。因至寺後五里許。見山林鬱茂。瑞氣盤旋。師振錫卓地。泉應手而出。積以為池。乃跪膝浣衣石上。忽有一僧來禮拜。云。方辯是西蜀人。昨於南天竺國見達摩大師。囑方辯。速往唐土。吾傳大迦葉正法眼藏及僧伽梨。見傳六代。於韶州曹溪。汝去瞻禮。方辯遠來。願見我師傳來衣缽。師乃出示。次問。上人攻何事業。方辯曰。善塑。師正色曰。汝試塑看。方辯罔措。數日塑就真相。可高七寸。曲盡其妙。呈似師。師笑曰。汝只解塑性。不解佛性。師舒手摩方辯頂曰。永為人天福田。

有僧舉臥輪禪師偈曰。
臥輪有伎倆。能斷百思想。對境心不起。菩提日日長。
師聞之。曰。此偈未明心地。若依而行之。是加繫縛。

因示一偈曰。
惠能沒伎倆。不斷百思想。對境心數起。菩提作麼長。